ｔｅａ·茶水
　　　　临别衍生产物！欢迎大家落座！

　　

　　周佳歆
抬臂看左手上流光溢彩的订婚钻戒，佳歆恍惚一刻被折射七彩光芒刺痛视觉神经，何誉洲戒指也要最完美，同白人师傅讲要多面玲珑才和妻子美丽相衬，忘记她在校性情同理学院男仔类同流合污，挑剔从心底翻出来，珍珠光泽都算作浑浊。但这一份沉重非同寻常，与所有穿戴过的珠宝不同，她盯着这只手仿佛隔着几面玻璃看陌生人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动作把这重量摘下来了。
　　几克拉重新掉落回首饰盒柔软红丝绒，声音都没有，如同呼救落入哑口海岸。她有好理由害怕那琉璃切面钩扯缎面礼服，思想做一个真正良母贤妻，却未发现凝视着银环勒出红痕几秒退散后，镜中面色又柔和几分。周佳歆，眼神回到镜子里时看见自己眼底太私密的明亮闪烁，一颗心逃不过震颤几瞬。
　　她连忙低头，去扯腰间垂坠的礼服拉链，这时才发现四下无人试衣间多么安静，金属吻合声音沿着脊背攀至脖颈，一把狼狈温火烧在心尖。

　　张宗正
　　人人都话这是一桩再好的姻缘也没有了，何周多相配、相敬如宾，连热恋期那种叫人受不了的黏腻都无；宾客也为他们的相敬如宾捧场，掌声都结束得干脆——看他们交换钻戒，手指缠绵得恰到好处，缠绵得一点不拖泥带水。宗正同样手掌拍得雷动，为她这美丽的时刻，她光是站在那里就似书展里一百港纸十本的言情小说封面，美不胜收、飘飘欲仙的。
　　但宗正绝不能这样接受，他看佳歆的脸而发现她全无新娘的娇羞、看她预演惊喜的表情，雪白的牙齿等在那里，仿似精心养在心里而随时能够拿出来用，她婚后的蒙太奇。直到她离场宗正跟到试衣间，他可以幻听自己身体里锁同钥相互咬合的声音，港大的事该归港大了，眼下他们俱是清清白白的，不要家人多讲一句他也知只要爱惜羽毛。
　　同她一起贴海报，还是为她整理礼服裙，她说什么，他说什么，最好旁的人永远不会懂，而懂了他也不要谁人讲一句周佳歆点解眼光咁差？——他根本是为她爱惜羽毛，兽性收进潘多拉盒子里。
　　再居高临下看她，佳歆发髻梳得精密牢固，被盖住的发线是警告他。为她把拉链拉上去，目光流连她空荡的左手，指尖还在摩挲拉链的骨骼，自律如她都要被洋装苛待：“我在外面听咗好多gossip ，都讲你哋多登对，你是否同意？要我讲，根本只会让你受委屈。”
　　拉链拉到顶的声音同布帛撕裂之声好近似，他心里一把锁都拉紧了。

周佳歆
走投无路拉链最后一声让她回神，佳歆转过身扯开一段距离，腰肢抵在梳妆台边缘，好像靠住这沉重红木就是名正言顺女主人。尊严装在脸上有不可亵渎纯白，她拜师学艺同誉洲，冷漠更相似，正宗夫妻相。宗正摩挲链骨的手被迫停滞在半空，她眼神又柔然，但仍未有所动作。佳歆仰面看他也仿佛在俯视，不过这角度暴露剪影多少娇脆，自己无从得知。
　　“空穴来风歪曲事实才系gossip，大家有眼睇，先生同样。”下垂眼睑嗔怒都温和，她捍卫这桩姻缘是为誉洲还是她，为何听见委屈二字抬眼似受惊。视线避开他双目作礼貌巡行，匹配记忆库万千众生相，张宗正，二十四个笔画写在心里，横竖撇捺冲撞骨肉血淋淋。“嫁俾爱你嘅人，算不得委屈。”她说誉洲爱她像讲给自己听，催眠过渡一番心意。

张宗正
把手握成拳收回来，宗正用力地抓着，嘴角也压下来，仿佛都在手上用力，他脸上照旧泰然。宗正从未这样正面看过佳歆，但是就算从她脸上任一拿下一处他都能做拼图游戏，那是习作而眼下是愉快的冒险。这样想到他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只好压着，灯下独对密切又拘束，她在不在看他？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奇遇。
　　“我系自己睇过，否则我都唔会喺呢度，学姐。你也许已经忘记我，可我知你从前就唔开心。”他字斟句酌，从心里热出来的执念一样——他要佳歆来问他，问他叫乜名？张生同何太，做幽期的一对都合衬。外面的交响曲悠悠唱下去，稳妥的节拍里没有白天黑夜，是佳歆的脸点缀它，好像在白昼的房间开灯，眩晕、不真实。
　　太危险了，他自作主张关掉电灯。交响曲的听众有自己的世界，不稳的是他自己，干脆不要看她那样的表情还要装无动于衷。他走过来站在她侧边，海上毕竟有一点月意，就算十一月最尾的纤月的薄光都照亮他们身后的镜子：“你唔中意流言蜚语，我同你依家咁样乜都唔会发生。边个为你哋拣嘅呢个日子？你睇月光都替你委屈。”

　　周佳歆
　　佳歆发现宗正面孔镶于朦胧的暗里有不可思议冷静——她大概明白他为此刻的不合时宜找到太好背景，她大概也明白，自己原来在他脑海里独自演了这么多场无对白的特写镜头。他与她站在同一纬度，想要离开的念头就在她心口撞，仿佛那条看不见的纬线会成为罪证，逻辑严密验明她的不忠，她眼底的闪烁。
　　手心竟黏糊糊一团，紧紧握住的红木台沿支撑她，这时也要大方，父母社会雕刻在骨肉里的祷告。他们眼中的佳歆在教条里变形，扭曲，最终佳歆站在这里。她转头余光看见镜子中的人像，先入视线是宗正小兽一般绒绒的发，而她自己的发髻完美得一丝不苟，近乎死气沉沉。难道他们爱的都是这样的佳歆，原来他们爱的都是这样的佳歆，他们怎么能爱这样的佳歆，想到这里她笑：“我单记住你读经济，原来你辅修文学么？”
　　她捡起落在一侧的戒指犹豫住，月光委屈吗为她温柔片刻，钻石光芒不再眩目，誉洲的爱就算虚伪也给她底气，她在宗正面前坦荡打量自己的婚姻，为他处刑似的，再去满足他愿望：
　　“讲俾我知你嘅名，Ｈｕｍｂｅｒｔ．”她演记性不好，只挂住朋友间那份越界的亲昵了。

张宗正
从镜子看佳歆手上玲珑的钻戒，宗正想到她是先听到何誉洲求婚词还是先看到钻戒？不如说，她是为何誉洲考虑还是为那个丝绒盒子。不会吧。到了这地步宗正可以觉得从前他为她建立的公式都被推翻了——他情愿她俗气。
　　是他高估自己对佳歆的博爱，麻醉自己同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喜怒哀乐没有名字，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画的锁链，到了现在因为被拉紧到嗡鸣；既然你说记得我读经济、既然你叫我Humbert ，她的体温熟了就生不回去了。他下巴贴住她的发，是啫喱的香气，手臂穿梭她流利的洋装握住她左手，无限珍惜地把她钻戒转了下去，宝石朝下，他受不了连自我介绍都要那东西看着：“我叫张宗正，正宗嘅反写，是否很好记？从依家开始记住呢个名字好唔好，你叫我Humbert ，让别人听去了点算？”
　　他从前的流放，他的所谓乡愁都是唐人街的标题而已，这么多年来就那些打着正宗旗号中餐是真的，此外都是空话——他最熟练的中国字；她却要称赞他，不所谓抬举，她怎样判定他都好，横竖连这名字也是为了同她名正言顺而已：“你好为我捧场，我呢个系认祖归宗，落叶归根啫。”

　　周佳歆
太平山几百米海拔做香港东方明珠，星光灿烂中张家灯火也算同何周熟稔得温暖。过耳谣言里他的颠沛包括他与正宗相悖的名让佳歆感到讽刺，张生多情胜过她过身公公，血正严森的张家宗祠里要让宗正归根。而连何誉钏周应缇这样板上钉钉名正言顺回归也是为难的，婉云三太气的要吐血，半生销声匿迹更不过是港媒传奇故事，她不知道宗正正在面对什么。她盯着他手中缓缓降落在指根的戒指，又来了，继而失神到忘记两个人太古怪姿势。佳歆再用力也扯不下来，索性就这样攥着那颗宝石不放开，任凭玲珑切面都陷入柔软肉里。
　　戴上两支丝绸黑手套她倒像一个女王了，臂上镂空华丽的蕾丝多衬她。钻石化作手心里不容忽视的一份体积，她知道誉洲会体谅她，这会是素俭明亮的习性，众生爱听的旋律。但此刻佳歆盛装却是为了宗正，为了从他的怀里挣脱且不遗痕迹。手套是多好的武器，她十指在宗正胸口轻轻推，不知是推开宗正还是推开自己。指腹绵软留下十只指模，多滞留一秒柔情都会泄露。“哦，唔好意思，我习惯咗记住你们英文名。”这句话规整得无趣，告诉他Humbert、Edward还是Michael都一样了。
　　到底他爱的还是假象物，她站在他面前像是接受他的梦碎和解构。佳歆下巴抬得这样矜娇，横生一抹锋利，要剜走他心中虚假神像，还是忍受断骨剖血的酷刑在他苍白梦里注入自己血肉。“欢迎你归港，我同誉洲喺客厅永远欢迎你。”

　　张宗正
宗正被推开的时候外面的舞曲变成华尔兹，惊心动魄的切换，调子摇摆着，教她这拒绝都是他们的相交。他同家人一齐来，一家人挨挨挤挤地坐着，简直不像人间——太热闹了，而不管是订婚宴还是什么，或者叫它团聚，到最尾都是满地礼花同破碎的玻璃杯；不论在再大的房子，楼上楼下这样多的人也凑不出一轮满月。他一直想从佳歆的窗户看月亮。
　　当人家知道尊重他的脾气，他才有脾气，他自生自灭长到这么大，一朝获圣旨，父亲亲自为他宣读：美国东部腔要改掉、油嘴滑舌也要改掉，族谱的中国字硬改写他命书，他为此道歉。他希望佳歆叫他正宗，她接受了他才能接受，否则他的归来都无意义：“对你嚟讲，记住英文都好过记住中文？系你记住嘅人太多，唔系人人都需要被你记住。”
　　宗正的手还在她身畔，手套包裹她的手，他的拼图游戏，不论她手上是丝绸还是浆糊都无差别，他全都能一一归位完成图形。佳歆的手应该是拿住钥匙钥匙手，甩着钥匙在他的牢外打转就够了；他虚虚地握一下，感官上都会不突破那一片蝉翼：“如果把我介绍畀何生你会好受，我都唔介意天天嚟呢度做客。”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嘴唇擦过她的发，万幸她的发髻防备得太好，仿佛他从来没造访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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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佳歆
　　Ｇｉａｎｎａ，过来，过来。这是梦里而她站在讲台上朗诵习作，圣保罗的蓝色旗袍，小皮鞋，丸子头，吉安娜，十八岁的佳歆。她平整坦荡的青春期叛逆在书写上，撇捺狂放，清秀得太锐利，纸上雕刻标题：我的婚礼。她发不出声音。金色交响曲，纯白礼服，忠贞的誓言，头上的白纱被揭开，新郎予她含情脉脉的一眼——于是她看到宗正的眼，那双飘洋过海的眼，月色里晶莹。
　　这一眼让她浑身战栗，仿佛一场噩梦。她睁开眼睛，随后跌入誉洲惯爱的目光。她做了有史以来最温柔的爱抚，把誉洲的轮廓，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硬生生装进了心里，写在那本方格纸上，她再不要认错了。
　　港岛气候在秋雨后陷入慵懒的闷热，热气向上蒸腾，走在校园里佳歆脸业已粉红，归还教授借书两手空空。不知青春几何的男孩还在运动，篮球落地似大地异常心跳，乱了她的脚步。戏谑的口哨声对着她吹，要她做未名男仔三分球好戏观众。
　　佳歆是愿意驻足的，像是缅怀或者悼念。裙摆波浪还在翻，口哨声哀哀在微弱风里流淌过耳畔，Ｇｉａｎｎａ，过来，过来。

　　张宗正
假使诸位翻开南华早报娱乐版都要震惊港媒竟然要刻薄到这地步，张生宗正两张对仗工整的脸，一高一矮风平浪静地搂在一起都要配上“张生风流孽债日日量地”。不怪媒体风凉，怪宗正身世普查到底一无所获、怪宗正同张生太近似，近似到人人都批判他不懂收敛，他自己的身世又要在谁的肚子里轮回——日日量地，无工可做，故事的开端总要有点争议才好。
　　不论港媒还是谁，叫他Humbert 同宗正都好，在他听来都无差别，他的名又不是为了社交才起的，横竖西半山薄扶林的百年榕树四季常青，不所谓谁为它浇水，只是现在轮到宗正为它浇水。他知道这些所谓正途出身的少爷收集人情就像拥有了皇后的步摇之后还要妃子的珠翠一样博爱，不乏一点用来同他叙旧的心意，后生的张生在篮球场好脾气地对他们笑，却像什么都不看，手里篮球也不长眼地打断那一串怪虐的口哨，扼杀不合时宜的校园罗曼史。
　　唔好意思，好耐唔打，手生啦。宗正谦虚放下篮球为谁人作揖，紧咬的比分也顺理成章松口。他不记得上一个三分球是几号投进的，只知道一瞥佳歆被风吹胖的裙摆太似他们之间的故乡，一见如故的：“过了咁久，真系好巧喺呢度都可以见到你，学姐。”他自己抓着毛巾擦汗，站得同她有点距离，在人声鼎沸里讲大话也大胆：“不如就留下嚟睇我打好咯，否则我好孤单，连为我加油嘅人都冇。”

周佳歆
少爷面孔千篇一律的乏味，李赵卓许百家姓排列宗辈，血脉正统，正统的一事无成的年轻。半山地域狭小，熟人几多，其中几位叫她阿姊都好亲切，还未习惯改掉口癖。她同样情愿他们不要说出那两个字，不然她要窒息。几米距离佳歆仿佛感到空气是粘稠流动的实体，缓缓流风捎来宗正的体温和呼吸，裹挟他不正宗口音，一瞬她心好似耳鬓厮磨的痒。
　　而宗正喊她学姐身份在此刻错位。佳歆笑脸对所有乖弟，两剪眉皱起学会的玩笑也正经，讲边个吹哨俾老豆丢架。再看宗正，嘴角收敛的幅度同他气喘共振，连接微妙空白的沉默间隙：“好啊，我都不知你仲会打波。我俾你加油佢哋唔会放过我，你勿要输。”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该把和细佬的熟稔带进他们的对白里来，多余的这份亲密像那粘稠的浆糊一样，似讨好般想要徒劳无功地缝补起上次见面她自己撕开的小洞。佳歆的脸又烧起来，怪烈日，怪宗正喊的这样大声，让她的心也一时膨胀，泛起泡沫，发酸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