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里原先有一本金钟铉写的书,这也是为何在Key接到声称是金钟铉的电话时,他为此震惊并主动去查了一下。家里那本书的标题是《山荷叶》,山荷叶是一种沾到雨水则花瓣会变得透明的白色小花。因为这样,他去金钟铉家里的时候特地观察了一下书柜上是否也有这本书,被他发现的那一刹那,心中有一丝惊异,即使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拥有的这本书,但是至少自己发现了和他的一些交集。
作为作家,钟铉对花很感兴趣,借花喻人、喻情,他十分顺手。这晚,金钟铉翻开了笔记本电脑,输入了新文章的第一个字,又如流水般敲击出一行字:人在听见或看见花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花的样貌,其次会是它的花语。
他喜欢看电影,可是往往因为太投入而发现,眼泪如潮水般翻涌下来。已然是31的大男人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面前的人事物,不会轻易落泪。流泪是屈服。但他的内心是及其感性的,无处可去的眼泪,却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一部做作的电影泛滥。城市生活大抵就是如此。
第二天清晨六点,奶奶就做好了早餐和起范一起吃,这时的天已微微亮,他想观察在初阳照射下的桔梗。来到后山坡,远远望去就能看见高低不平的紫色小花。现在是夏季,正是桔梗的花季。他穿着短靴踩着微湿的泥土向前,拿起相机拍下了初阳晨曦下桔梗花瓣的色彩变化。这一片都是野生的桔梗,他还想再往远处走走看看。
Key花了三个小时在后山坡记录和观察,回到木屋后对照片进行整理。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在道林纸上打下铅灰草稿,今天记录的只是今天的桔梗,在盛夏绽放的桔梗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姿态,他会选择最美的。
晚饭前他从后山坡带了几袋土回来,让奶奶和他一起装盆,并种上三棵桔梗。他还是决定种下桔梗,算是作为一个设计师的雅致的兴趣吧,但同样是对内心的宽恕。
【为什么要因为以前的一个失误落下如此大的遗憾】,他昨晚在书里看见了这句话,这好像是金钟铉教给他的道理。作为一个男人,而且在这个年纪,他很看重每一步往哪儿走,因为走向左方的结果未必是走向右方的反面。
看向窗台,桔梗长势不错。种桔梗他好像还挺得心应手的,和奶奶说说笑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一张张道林纸上的线稿,勾起了风的好奇,一页页吹开如连环画般从黑白变为彩色。
夏天是他的休眠期,但总是燥热难耐。金钟铉在黑暗中抬眼,书桌上的杂乱和指针走动的声音提醒他——他又失眠了。几小时前因为睡不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放在椅子上然后开始敲击键盘,三小时后硬是让自己闭眼趴在桌子上尝试入睡。凌晨五点,只睡了一个小时。虽然早已成习惯,但这几天的失眠症好像更厉害了。
突然他想起了Key,这个自己主动将彼此相关联的设计师,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内心就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有30岁。皮肤很白,黑色顺发,面容清秀,穿着时尚,身材堪比模特。金钟铉眨巴了几下干涩沉重的眼睛,眼睛不知道看哪儿,因为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位干净清爽的男士。
嗒、嗒、嗒——他睡着了。
*
他看着桔梗开花了。
手边绽放蓝紫色的光,趁着月色皎洁,他打开窗。一些湿热的水汽击打着他的侧脸,那是雨后的潮热,窗框旁的薄纱帘被夏季风掀起。
晨曦散落在田野,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躺在山坡上,闭眼聆听,桔梗任风吹,发出清脆的铃铛声。这天是他回首尔的日子,带着那盆已开花的桔梗和整包的草稿,他坐上了那辆大巴。
叮咚——叮咚——咔啦。
门开了,屋内的人看见来人很是欣喜,时隔半个月他终于来了,Key是来量尺寸的。上次两人正事没怎么谈,不该聊的倒是聊了许多,导致连尺寸都忘了量。这次他穿着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面料上有些红色花纹;下面是墨蓝色翻边牛仔裤,但可能是低腰裤的缘故,他下蹲的时候后腰有一截皮肤裸露在了外面,钟铉看到刻意偏开了头。
测量的过程十分迅速,Key立刻站起转身,金钟铉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Key简单张望了下房间,拿起皮包就准备走,他脱口而出。
“接下来有安排吗?”脚步被这声音拉住,他接下来其实很空,的确没有安排,但不能这么直接回答。“金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这个怎么好意思呢,我们是商务关系,不能让客户请吃饭。”
“就在这里,我家里,我掌勺。”他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哪有人请吃饭在家里啊。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他答应了,倒是很想尝尝看他的手艺如何。金钟铉也不是个闷骚啊。
金钟铉没让Key碰任何厨具,两人份的餐,三菜一汤全是他做的,可能是想展现自己勇于交朋友的第一步吧。等到饭菜出锅摆盘,Key还是对他刮目相看的,色香还不赖,就让自己品尝一下吧!
钟铉仔细观察着桌对面的人细嚼慢咽的每一口,研究着他的表情,他其实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胃口。
“金先生,你做的菜还不赖哦。”听到这句金钟铉笑开了花,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
“我可是独居男,做饭根本不在话下的好吗。”你就嘚瑟吧。Key心里暗想。
“确实还可以,但是我作为和你一样的独居男,觉得你的实力还是差点。”Key玩笑般地抿了抿嘴、皱了皱眉,在金钟铉看来还有些可爱。
“好吧,或许下次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摊了摊手,钟铉开始享用自己的作品。
Key稍微愣了愣,现在两人也只是刚认识,感觉比较聊得来罢了。对于上面那句话他浅笑了一下,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
见Key吃得香,他感叹了一句“原来大设计师也是很亲民的,也喜欢吃民间菜”。结果被Key白眼回去,“我是普通人啊,在家做饭吃饭,谁不是这样。”他笑了笑。也是。金钟铉提议将彼此的称呼改一下,虽然自己比Key大一岁,但让Key叫自己钟铉就行。
“金先生,我们才见面两次。”Key有点哭笑不得,虽然友情的确可以很快建立起来。“而且你还是我的客户,我们的商业关系可以保留到合同结束。”
钟铉放下筷子思索,带着些质问的语气问:“难道你的一个朋友来你这约个单,你也要和他称先生称女士的吗?”他被问住了,怎么这么会挑刺。
“行吧,那你可以直接叫我Key。”
“不告诉我真名吗?”
“嗯……”见他迟疑,钟铉两只眼睛略带笑意盯着面前的人,直到快盯穿了那人才放下筷子抬起头。“起范。金起范。”随即又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看见迎面伸来一只手。
“OK,起范,很高兴认识你。”
“嗯,钟铉,请多指教。”虽然在商务中他也经常说这些客套话,但是实际交友中的这些反而是友好的证明。他是自愿握上那只手的,因为他已经从他的书里认识了他。
果然多一个人在家里,氛围就会愉悦很多。
饭桌上继续畅谈着。“其实,我家里有一本《山荷叶》的签名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Key风轻云淡地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里。钟铉却有点惊讶。
“那是我最早的一本,你竟然有签名版?签名版只有签售会的时候有啊,你不会是来过我的签售会吧。”
“肯定没有,估计是我前阵子让我的大学同学寄点好看的书给我,他塞在里面一起给的。”
“这样哦,那你同学可能是我的书迷,现在是问我要签名的好时候呢!”
切了一声,Key觉得金钟铉这人也是挺会套近乎的,回了他一句“自信鬼”后又继续喝着碗里的汤,没想到他的厨艺还不错。钟铉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大设计师也会喝得满嘴油光,内心暗暗地笑,友谊的第一步应该是迈进了吧。
*
以往返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应该是在工作室雕刻的日子,其实除了那种放在别墅里的大型花雕或者是预定量较多较杂的单子,他都可以在半个月完成,留出一两周的时间只是为了给自己放松的时间和做些兼职赚钱。
他在工作室有个助理,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女孩儿,泫恩。在他从事这一职业的第二年,因为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他招了一个助理。工作室坐落于繁忙的街区中,是简单的欧式双层,开间和进深也不过10米。
【嘿,可以出来喝杯咖啡吗?】
某天冷不丁收到这么一条消息,发信人是【客户-金钟铉】,两个人应该算是成为了朋友,Key因为对钟铉书的内容表示欣赏,他们偶尔会用软件聊天。更何况作为客户的金钟铉,还有一个单子在Key手上,也会问问进度之类的。 Key略带玩味地看着这行字,很快回复了一句。
【我想我可以抽出三个小时陪你。】很快收到了第二条信息:【星愿咖啡厅,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星愿咖啡厅距离工作室不远,步行10分钟就能到,虽然下午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起范还是选择走过去。他平时也喜欢来这家店,咖啡厅有分区,爱聊天的则选择在大厅喝咖啡,喜好安静的则去小房间休息办公。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钟铉,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坐在比较显眼的公共区等着钟铉。
两点整,他出现了。只见他穿着藏青色西装西裤,脚上还踩着闪闪发亮的平头皮鞋。这一身一本正经的服装让起范感到说不出来的有趣,脸都快憋红了,赶紧拉着钟铉坐下。起范想喝一口美式来压制自己体内的笑意,但是失败了,他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哈,钟铉,哈哈哈,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当伴郎吗!我家有个袖扣倒是可以送你。”
“有这么夸张吗…我在穿着上犹豫了很久…其实我平时自己出门都很随意…”
“喂,那这你就有偏见了啊,不是说我是你的朋友的吗,有必要这么刻意打扮吗?”打扮两个字起范咬字清晰,明显是特殊含义。
“哎呀…我现在是不是很蠢,唉,你说得对,就应该随意一些的。”钟铉不停地用手拉衣角,手也在领子附近摸来摸去,还好自己没有系领带。
起范低头看了看自己简单凉快的短袖,面前却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他站起来把手向前伸,一下把那西装外套扒开,看见里面是单薄的白衬衫,他才感觉舒服些。
“呀,看着我都觉着热。你发信息的语气也是简单的约见面的语气啊,没那么正式严肃。金钟铉我警告你啊,既然说是做朋友,就不要太见外,我会生气的。”
看似是威胁,但这句话明明就是十分的温柔,钟铉开心地扬起笑容,深邃的桃花眼,以及好看的卧蚕都是他的优点。
两人坐了两个多小时,随后钟铉说是开车顺路,便把Key送到了工作室。简单告别后,Key直直地走进了门。还没等他发动汽车,就看见转角处冒出来一个女生也走了进去,他没太在意,发动引擎朝家的方向去。
他今天是特地挑了这家咖啡厅,因为这几天有看到起范发这样一条动态:【花雕展,敬请期待…】还附上了一张桌面上摆着咖啡的照片,咖啡杯的杯身上暴露了咖啡厅的名字。
路上,他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只用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托着下巴,情不自禁地露着笑。心想。今天我这么穿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逗你笑、看你笑而已。
工作室内叮叮当当不断,Key选用的是天然的青田石,易雕刻,易着色。助手泫恩的工作主要是管理仓库材料和联系办展的相关事宜,他们两个配合得很好,一起工作了三年也算是好搭档了,而那次事故后守在床边的另一个人就是泫恩。
桔梗花雕的制作进行顺利,现在过去了一个星期,打稿和打磨基本完成,还剩下着色了。有几个夜晚,起范看着窗台上的那盆桔梗,和书桌上的那本《山荷叶》,微微扬起嘴角,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但有的时候,心中乱得很。
我喜欢你的作品。你的文字在我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字里行间滋润我内心的花,从发芽到盛开;顺着你的文字,那朵花走完了它的一整个花期。我能深刻感受到它的存在。
穿过南大门热闹的店铺,他看着很多人在那里自娱自乐,对着自拍机做鬼脸或装酷的表情。钟铉也是个自恋的人,他有自知之明。路过商店的橱窗会在玻璃里寻找自己的影子,直到撞上了电线杆。城市里很多人都通过这种方式感到孤独。
最后,他徒步来到离家不远的酒吧,是他经常去的一家。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个方桌旁,其中还有几位向他招手,他把手插在裤口袋里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兄弟。”“哟!钟铉来了!”
最右边的一位也打着招呼:“钟铉,点杯喜欢的吧,今天我带了个朋友给你认识。”